我知道他是別人的  馮勇的手機響了。他忘了關機。一個男人的吼聲穿透黑暗,從深夜的寂靜里傳過來,我聽得很清楚。那是他的父親,他正在罵他的兒子,要他天亮就回家,「再不回家我就……」  那是一句威脅他的話。同樣的話,白天里一個女人也在電話那頭說過。  那個女人是馮勇的妻子。她遠在重慶老家。  我彎腰睡去,一動不動,裝著沒有被驚醒,沒有聽到。他嘆口氣,從背後抱著我。他的手摩挲著我的臉。  他摸到我的淚水。「回去吧!天亮就起程!」我說。  黑夜裡,他沒有回答。  我知道我年輕,歲的年華,犯不著用做第三者作為愛情的生存方式。但是,我偏偏遇到了他。  一個名叫馮勇的男人,大我十歲。長年跑船在外。有妻有子。  朋友的朋友過生日,請了我,也請了他。那時我在宜昌工作,

  他開的船就停留在宜昌。白天在水上航行,晚上靠近岸上的燈火。  聽說他是船長,我看了他一眼。曬得黝黑的臉,酒喝得凶,煙抽得猛。「挺像個船長的。」我在心裡笑。酒酣耳熱之際,搖曳的燈光把他同樣灼熱的目光傳送過來。我並不在意。燈紅酒綠里,這樣的目光當不得真。  感情的事,我沒多少經歷,但我懂。父母長年在家裡上演著鬧劇,到最後,父親輸光了他開診所賺來的錢,母親再也承受不了,和他離了婚。  那時,我正上初中吧,是初二。我和弟弟跟了媽媽,媽媽是個沒有工作的女人。可是她很忙,離婚以後她好像更忙一些,很多時候她都不在家。我放學後給自己和弟弟做飯,洗衣,做衛生。  感覺自己是突然間長大的,從童年直接成年,沒有少年時光。別人都在享受少年青澀的叛逆,而我,已經是懂事的小大人,早已沒有被人呵護的嬌寵。  所以,在人群里,我總是感覺自己和別人不同。繁華盡處,我總是沉靜的,因為自卑,我寧願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沒有聲音,低到不引人注目。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喜歡我。  那次飯後,他經常打電話來,有話沒話的亂扯一氣。我很少應,也有不接電話的。去深圳出差一個月,回來看到他,竟那麼明顯地瘦了下去。  他從哪裡打聽到我的消息的呢?我並不隨便和同事說家事,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還打聽到我的胃不好,經常不吃東西。他特地做了重慶特色菜,滿缽地端來,香氣四溢,引來同事們歡呼。  他看著我,眼光熱熱。我低下眼光,走了出去。心裡分明有暗流涌動,我是工作上獨立,但感情無措的女子,經不起這樣的好。  而且我知道,他是別人的。我們的心在一起  一場手術,讓我們的感情突飛猛進。  那時母親已經和一個小她幾歲的叔叔一起去了外地做生意。我和妹妹兵分兩路打工。爸爸呢?他永遠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惟一留在手裡的,只有他的一個手機號。  我撥通爸爸的手機,告訴他,醫生要求我住院開刀,我腹部長了一個肉瘤。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實自己並不堅強,有一點事,我就無助得像個孩子。  我以為爸爸至少會有點吃驚和心疼,然後會替我拿主意。爸爸到底是醫生啊。可是,爸爸在電話里說,你工資卡上應該有錢吧?這是個小手術,應該夠用的。  我很想對爸爸說,我不是要錢,我是要住院的時候,身邊有爸爸。但是,我什麼也沒說。  住院那天,第一個推開病房門的,是他,手裡捧的不是鮮花,而是一缽土雞湯。  還是黑黑的臉,但是,牙齒卻是白白的了。認識我以後,他戒煙戒酒,還特地去洗了牙,他說,「你那麼年輕,那麼好,我要配得上你!」  我把白床單拉上來蓋住臉。他什麼也不說,拍拍躲在床單下抽泣的我,「起來吧!雞湯冷了不好喝!」  從此我像吸毒女子,貪戀這沒有掌聲的愛情。休息時,我會去馮勇的船上玩。我們靠著船舷看風景。看江水滔滔,兩岸風光旖旎。馮勇說,他從歲就開始跑船了,一直跑了這麼多年,他喜歡船上和水上一路漂泊的感覺,是認識了我,他才覺著,「原來最幸福的風景是在岸上。」  船員的工作很辛苦,小時都處於待命狀態。單位可以調馮勇去另一個航線,那條線上要舒服得多,但馮勇不肯去。「因為這條航線上有你!」  馮勇賺錢很不易,工資的大部分他都得寄回重慶養家,只留少許生活費自用。可他對我卻非常捨得。可以給我買上千元的衣服,不捨得給自己買一雙百元的皮鞋。我給他買了一件多元的羊毛衫,他一看標價就埋怨我,吵著要去商場退。我爭不過他,尷尬地陪他去退……  馮勇很少休息。我被調到武漢工作後,我們見面的機會更少。但他總會想方設法來看我。我覺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甚至,在這個世界上,他是我心裡惟一的親人。  我們彼此都覺得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可是我們卻不能在一起。那個在老家含辛茹苦地撫養孩子操持家務的女人,給我打來了電話,她告訴我,「丈夫是這個家的物質支柱,就像是你的精神支柱一樣……」這句話讓我覺得這女人非同小可……  親愛的,天亮就讓你回家。  枕邊是他輕輕的呼吸,安心的樣子,和我一樣。安全得就像在家裡,就像在人生的港灣里小憩。  愛一個人,怎忍看到他為難的樣子?  我起床,沒有開燈,黑暗裡,我開始清理著他的衣服行李。這段溫暖的旅程已經深入骨髓,在不在一起,我們的心都會在一起。  等天亮,我會把這句話,告訴這個正在酣睡中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