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博士生,大多數人會在腦海中將他們描繪成學術精英、前途一片光明的形象。然而,橫跨在學術圈和社會之間,事實往往與憧憬者的期待背道而馳。本周,兩個博士的新聞刷了屏。

先是「女博士被騙85萬」引起網路熱議。女博士饒源被早已過時的電信詐騙手段騙走存款及借款總共85萬,本人稱自己泡在實驗室十年,從不看朋友圈,更不知徐玉玉案。一時間,「高分低能」、「工作機器」、「讀書讀傻了」等冷嘲熱諷在一直能引起大眾輿論狂歡的「女博士」標籤下蜂擁而至。


(饒源與騙子的聊天記錄)

受害人的身份不該受到大眾的群嘲,術業有專攻,騙人的手段日新月異,清華教授與明星藝人均有過被電信詐騙的案例。社會關注的重點應該是對犯罪嫌疑人的道德譴責與法律制裁,而在自帶「標籤」身份的人面前,公眾輿論往往會跑偏,這對受害人而言無疑是一種刻薄的二次傷害。

在饒源受騙事件中,騙子十分可恨,同時社會閱歷和人情世故幾乎為零的單純女博士亦讓人擔憂。不過,單純讓饒源付出代價的僅僅是錢財,未來她會吸取教訓提高警惕,不再讓騙子得逞,倒也沒有什麼。但是,西安交通大學在讀博士生楊寶德跳河自殺事件,卻讓更多人惋惜與不解。

半個多月前,西安交通大學的在讀博士生楊寶德被人發現,溺亡在西安灞河中。警方認定,沒有證據表明系刑事案件。而後媒體刊發了《寒門博士之死》一文引發輿論關注。溺亡博士楊寶德女友也在社交媒體上發布長文,聲討其博士生導師周某是釀成此悲劇的罪魁禍首,並貼出二人聊天記錄作證。

楊寶德女友貼出的楊寶德與其導師周某的部分聊天記錄顯示,除了陪吃飯、擋酒以外,周教授對楊寶德明確提及或暗示的要求還包括:澆花、擦車、打掃辦公室、拎包、拿水、去停車場接她、陪她逛超市、陪她去家中裝窗帘等。

(溺亡博士生楊寶德)

這位導師還曾干涉楊寶德的個人感情。叫楊「臭小子」,用詞曖昧,經常在晚上十點之後找楊聊與學術無關的瑣事。據目前各方信息來看,楊寶德讀博後,很少得到導師的指點,學業停滯不前,很多碩士期間的科研項目也沒能繼續下去。由此,楊寶德的女友認為男友的自殺與他的博士生導師周某有很大的關係:「出國無望,學術無果,這直接導致楊產生了巨大的精神壓力而作出了輕生的行為。」

什麼才是壓死楊寶德的最後一根稻草?逝者已去,尚且不得而知。單就披露的信息來看,不可忽視導師與這名溺亡博士之間扭曲的師生關係。

研究生被導師當免費奴役,隨意差遣,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這是科研學術圈兒的「潛規則」。學生們便是實驗室的廉價勞動力,有的甚至還會到導師自己開的廠里幫工。2016年5月23日,青浦區上海焦耳蠟業有限公司廠房發生爆炸,三名遇難者一位是中華東理工大學研二學生李鵬,而該企業正是李鵬的導師張建雨所開。儘管學校對教師開辦企業有明確的禁止規定,但張建雨並不諱言自己開設企業,以企業家自居。

李鵬的不幸,是學生和導師之間關係變質的一個典型例子。「中國式導師」 權力過大、奴役學生的問題必須要引起關注了,高學歷人士非正常死亡案例頻發,並不能成為我們「見怪不怪」的理由。

寒門博士之死引發廣泛關注,作家六六在社交媒體發表看法稱給導師干點瑣碎的事兒便委屈死,現在類似楊寶德一樣的學生心理素質實在太差,農村娃自視過高,伺候導師那是應該的。

此番言論惹不少網友吐槽,直喊「取關」,輕巧的把一個人的死歸結到情商低,不懂得付出,是對生命的不尊重不負責。的確,很多人都處於上帝視角看問題,個體的境況是有所不同,可能他確實有自己的問題,但事情發生之後應該追問同類事情的公約數原因,而不是持受害者有罪論。人人生而平等,老師更應該有人格的光輝,學生沒義務像奴才一樣伺候你。

大導演大編劇住快捷酒店干瑣碎事情,便被六六美化成品格高尚,那是因為他們本身處在「位高權重」的位置上。並不是說平常人干瑣事很委屈,而是在導師和學生之間,權利本身是失衡的狀態。

正是這種失衡才導致「學術奴工」這一「異類群體」的出現,即便念到博士,在導師面前學生還是弱勢群體,導師負責制使得學生為了畢業在導師面前不敢怒不敢言。學生的命運把握在老師手裡,一旦不聽他的就拿畢不了業來威脅。導師負責制考驗老師的職業素養,但導師的權力太大,且缺少監督,對學生而言有失公平。

透過以往媒體報道的博士生自殺的新聞可以發現,在博士生自殺原因中,論文沒寫好,發不出SCI,畢不了業是佔比最大的原因,學業壓力特別是博士畢業生的的論文壓力,每一項都能成為殺死博士的一把匕首。想要完成這些,光靠自身的天賦和努力不一定能達成,導師的話語權往往佔據主導地位。

導師掌握著學生的生殺大權,儘管在關係上導師與研究生類似上司與下屬,很多學生也稱導師為「老闆」,稱呼什麼並不重要,博士生在遇到職場不順時想「跳槽」可沒公司員工那麼容易。這也直接導致了為了自己的前途,受到壓榨的研究生只能一忍再忍。

導師的絕對權力正是他們為所欲為的利器,前幾日因性騷擾被北航處理並被取消「長江學者」稱號的陳小武便是這樣的案例,顯然此類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另外值得警惕的是,除了學術領域,導師對學生的私人生活也表現的「過分關心」。

陳小武的舉報者羅茜茜稱陳小武曾在眾目睽睽之下逼女學生離婚,反覆問類似「是你老公還是讀書更重要」「想讀下去就離婚讓我看到點決心」這樣的問題,態度嚴厲絕非玩笑。

與陳小武類似,楊寶德的導師也曾表示過自己不喜歡其現在的女朋友,並稱這個女生並不適合他等,無論是有意還是閑聊,類似對話在女導師和男學生之間看得不明顯,如果性別對換,男導師對女學生這樣,當注意性騷擾嫌疑。研究生與導師之間的界線理應明確。

在每個極端案例爆發的背後,事情都經過了相當長時間的發酵。楊寶德此次溺亡並非他第一次尋死,從他發給前任導師的聊天記錄中,不難尋查到他輕生的念頭,並且有過自殺未遂的先例。彼時,倘若發現後及時進行心理疏導,或許楊寶德的生命以及他這個貧寒的家庭都是可以被拯救的。但是生命沒有如果。

讀博心理壓力之大外人難解,當個別人嘲諷那些與楊寶德一樣萌生自殺念頭的人時,有沒有想過怎樣去解決問題,比如建立完整的博士心理諮詢系統,把他們從懸崖邊上救回來。當然心理疏導只是暫時的緩解之計,破除學術權威,建立學生監督導師的機制才更加緊迫。

無論何種原因,生命的意外逝去,總會讓人哀痛,年輕高學歷者楊寶德之死又讓這種哀痛多了一抹複雜的情緒。研究生與導師的生存圖景中,公眾難免會追問,這是不是又是「學術奴工」的罪惡?然而,就算死了一個楊寶德,科研環境也看不到改觀的跡象,這才是最讓人心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