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武鬥最激烈的那天,衛紅接受了指揮部賦予的一項艱巨任務。在第三中學雜草叢生的操場邊,二十歲出頭、戴黑框眼鏡的總司令向她下達了命令。是!衛

武鬥最激烈的那天,衛紅接受了指揮部賦予的一項艱巨任務。在第三中學雜草叢生的操場邊,二十歲出頭、戴黑框眼鏡的總司令向她下達了命令。

「是!」衛紅嚴肅地敬了一個軍禮。

她的軍裝太過寬鬆,幸好有條傷痕纍纍的棕色粗皮帶,一系,衣服從四面合圍過來,攏住她纖細的腰身,瞬間像皮膚樣長在身上了。更令她驕傲的是,軍裝的草綠色已經洗得泛白,好像她已經是一名久經考驗的老戰士——為了加強這種效果,她背地裡經常對著鏡子,練習一種不好掌握的表情:目光如炬,抿嘴卻把嘴角斜斜提起,露出一個既堅定冷靜又輕蔑嘲諷的冷笑。要配上台詞,應該是:「哼,別給我耍花招!」專門用於與敵人面對面周旋時。雖然以她現在的級別,展現這種表情的機會並不多。

遠處的槍聲稀疏起來,衛紅知道出發的好機會來了。她朝身後三名戰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跟上自己。一行四人的小隊伍貓著腰,從第三中學圍牆的缺口鑽出去,跑步穿過一條僻靜的巷子,隨後拐上了通往防空洞的小路。

風把軍帽下的兩條短辮子揉亂,幾綹零碎頭髮從耳朵後面掙出來,輕拍著臉頰。衛紅咬了咬牙。腮幫酸酸地鼓了一下。越臨近目標,她的心跳越是難以控制,小腿肌肉偶爾痙攣,額上也莫名其妙地滲汗。這都令她羞愧。

防空洞屬於軍管。屬於有帽徽與領章的、真正的解放軍。衛紅有個當兵的表哥曾在這裡駐守過,她從表哥那裡聽到一點隱約的消息,但在報告給指揮部的時候誇張了信息的可靠度,以及表哥的級別——於是重大任務派給了衛紅。

到了。他們伏在一塊大石頭後面觀察,不遠處有兩名哨兵把守著大門。那是唯一的入口。十多分鐘後,衛紅終於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策略,可以避開哨兵進到防空洞。她熱情高漲同時又冒里冒失地跑來,現在卻像一條扔在石頭上的魚。

另外三名戰友開始催問衛紅,什麼時候攻進去。他們都是十四到十六歲之間的中學生,一心為著即將到來的戰鬥而亢奮不已。衛紅知道,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們看出自己的窘迫。她是領導人。絕對權威。

「硬闖不行,只有智取,」衛紅用她力所能及的冷靜語氣說,「我爭取騙過哨兵,進到裡面偵察,你們掩護我。」

表情比語氣嚴肅。戰友們都鄭重地點了點頭。「智取」,令人振奮的詞語,如果在歷史上留下這一筆,標題就應該叫「智取防空洞」。來吧,讓我們來創造歷史!

戰友們目送她走向防空洞,走向守衛的哨兵。她一靠近,哨兵便警覺地把肩上的步槍迅速換到手上握著。衛紅啪地敬了一個標準軍禮:

「戰友們好!毛主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紅衛兵張鐵梅有重要情報向軍隊領導報告!」

兩個哨兵互相看了看,仍沒有放下對準衛紅的步槍。一個瘦得難看的兵喝問:「你有什麼情況要報告?」

「是情報,不是情況!」衛紅一臉正色,「如果能夠在這裡都隨便說出來,那還算什麼重要情報?」

原以為氣勢夠了,就足以鎮住對方——電影上不都這樣演的嗎?可事實離電影效果差太遠了,另一個哨兵聽了,馬上慍怒地判斷:「嘴這麼叼,我看她就是階級敵人!想來迷惑我們革命戰士的美女蛇!」

沒等氣得渾身發顫的衛紅反唇相譏,從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後面探出了幾個腦袋,兩個哨兵不約而同地嘩啦一下拉開了槍栓,將槍口對過去,幾個腦袋迅速消失。哨兵之一將槍口調回,對準衛紅:「果然是女特務!還帶了狗腿子想來偷襲我們!」他只要輕輕扣動扳機,「美女蛇」的蛇頭就會瞬間爆開,迸出難看的血漿。

一陣涼風像條渾身冰冷的狗,猝不及防地咬來。是從防空洞溜出來的。大門打開了,一個幹部模樣的軍人從裡面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個警衛人員。哨兵趕緊收槍立正,口中大喊「報告連長」,報告的內容是抓住了一個妄圖闖進來的女特務。連長有一張線條硬朗的臉,眼神中燃著搖曳不定的疑慮的火苗。他走向衛紅,問她有什麼話說。

「我有重要情報,」衛紅傲氣地掃了一眼兩個哨兵,「不能在這裡說。」

連長緊緊抿了抿嘴,眼光跟狐狸尾巴似的,用尾尖掃了掃衛紅,在她光潔的臉龐上停頓了兩秒鐘。之後點了點頭。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話,但兵們得到了命令,哨兵回到崗哨位置繼續站崗,兩名警衛人員同時站在了衛紅身後,表示接管。連長帶著衛紅往防空洞裡面走,一步步的,洞穴特有的幽涼空氣越來越濃厚。粗糙的石壁上滲著水,通道兩邊有一些嚴實關閉的門。

「你叫什麼名字?」連長忽然回過頭來問。

「張鐵梅。」

「我問你本來的名字。」

「這就是我本來的名字。」

這就太執拗了。連長是經過世面的,如果這兩下就把他唬住了,他哪能當連長呢!他停下來,認真地面對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