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老家,在候車室里,我坐在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對面,無意中,聽到他們的談話。
  
  年輕男子說:爸,別擔心,醫生說了,沒事兒,這病能治。
  
  原來是一對父子,看他們身邊的包里放著一些藥物,大概,父親生了病,兒子帶著他到城裡的大醫院診治,這是要往家趕呢。
  
  我不禁心生同情,多看了那父親一眼。父親年齡並不太大,五十歲左右的樣子,只是臉色蠟黃,非常清瘦,看上去很虛弱。他穿著一件略顯大的白襯衫,嶄新的,與他黝黑的皮膚不太相稱,大概,是為了進城而新買的吧。旁邊的兒子穿著挺講究,看樣子,應該在城裡生了根發了芽。
  
  聽了兒子的話,父親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就說不來看,你偏讓來,盡花冤枉錢。自己身上的病自己清楚,你們現在都出息了,我也沒啥牽掛,就希望走得利索點,別拖累你們。
  
  兒子沒接腔,轉過臉,有淚悄悄地滑落。他趕緊抬手擦掉,不讓父親看見。
  
  我的心忽然有一點疼,看來,父親的病並不像兒子說的那樣輕鬆,或許,生離死別的悲傷已經在彼此心裡蔓延。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過了許久,父親似乎累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在了兒子肩上,雙目緊閉,看樣子,已經進入了夢鄉。
  
  候車室里人來人往,嘈雜不堪,並不是睡覺的地方。兒子一手扶著父親的腰,一隻手輕輕地覆在父親的耳朵上,試圖為他抵擋一些噪音。
  
  我本來拿出手機想給家人打個電話,看到睡著的父親,又輕輕地把它裝進了口袋裡。
  
  只見兒子像一個放哨的戰士,身體保持不動,眼睛卻緊張地看向每一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目光里寫滿了企求,似乎在說:噓,別吵,讓父親睡一會兒。
  
  同樣的情景,我在一家醫院也遇到過。
  
  那是一位八十歲的父親,在兩個女兒攙扶下,到醫院來體檢。父親真的已經老態龍鍾,拄著根拐杖,目光獃滯。女兒扶他走他便走,女兒扶他坐他便坐,像一個聽話的孩子。
  
  看著別人投去的異樣目光,女兒解釋說:父親年齡大了,又有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即使父親不認識我們,只要他健健康康地活著,我們也覺得是種安慰。
  
  女兒說話時,父親一直看著她,顯然,他對孩子們極度依賴,就像孩子們小時候依賴他一樣。
  
  等待無聊而又漫長。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父親似乎累了,身體一斜,倒在女兒的肩頭睡著了。
  
  醫院裡並不太安靜。女兒摟著父親,不敢挪動身體,另一個女兒趕緊將一件外套披在父親身上,刻意往上面拉了拉,蓋住父親的耳朵。
  
  看著這一幕,所有的人都壓低了聲音,連醫生也放輕了腳步。
  
  我忽然感覺雙眼酸澀,無論在嘈雜的候車室,還是在擁擠的火車上,抑或在排成長龍的醫院裡,從來都是孩子靠在父親的肩頭休息,什麼時候,我們看到過年輕力壯的父親在公眾場合安心小憩?父親從來都擔當著保護者的角色,只有當他們病了,老了,再也無力保護孩子時,才會心無旁騖地小睡一會兒,緩解滿身的疲憊。
  
  當我們看見一位父親靠在兒女的肩頭睡覺,那一定是因為,他在這個世界的時日已經不多。所以,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在什麼時候,當你看到一位睡著的父親,一定不要吵,不要吵,讓父親安安靜靜地,多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