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在地50年「窮人銀行」將熄燈!少年老闆讓弱勢賣回收糊口 道破底層「難翻身」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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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靠自己力量賺點尊嚴卻越賺越薄、夾縫中求生存卻越活越窄,若要說何處能看見真實人生百態,資源回收廠肯定是其中之一──窮人為何難以翻身、越活越窮,在萬華經營阿公祖傳三代50年資源回收廠的黃老闆,這些年來看多了:「政府不要來找我們麻煩,我就很感謝了,現在做回收沒有大家想得那麼好賺……」

「做這行業,好像在做功德。」黃老闆無奈笑著說。他把資源回收廠稱為「弱勢者的銀行」,年老無力的、中風的、手腳與雙眼漸失功能的、失智的,都能在此撿到幾十元、幾百元糊口的尊嚴──只是,隨著可以回收的東西越來越少、越來越便宜,黃老闆決定近年收掉資源回收廠,也決定在最後,說出他有記憶以來在回收廠打滾、看見的那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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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6-萬華在地50年資源回收廠經營者黃老闆(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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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闆把回收廠稱為「弱勢者的銀行」,誰都能在此撿到的尊嚴,但隨著上游回收種類越來越少、連便當盒也不收,他們生存的夾縫也越來越窄。(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弱勢者的銀行:養3個孫的阿嬤、年過50失業、無法申請低收入戶 他們都來撿回收

人們天天都會製造垃圾,卻不見得每個人都去過資源回收廠,而黃老闆家從阿公時開始經營、萬大路小巷內佔地不到20坪的回收廠,便容納台北這座城市遺棄的一部份。小小空地擠得只有邊緣可以行走,清晨7點就要開工、天天與垃圾山搏鬥、稍微停下腳步小腿便爬滿蒼蠅,黃老闆說做這行的困難之一,就是請不到正職員工:「開貨車就有3萬了,來這邊還要曬太陽!」

資源回收這行很少人願意做,就連第三代傳人黃老闆一開始也是不願接的。高中讀的是美工科,黃老闆說當初讀書就是不希望這麼辛苦,是阿爸苦勸「做這行像是做功德」才硬著頭皮接下,期間他也常抱怨地租高漲、收入銳減、不符成本想收掉,阿爸又來一句話讓他多撐幾年:「你做這麼久,你有賺錢也是他們幫你賺的,現在你沒賺到錢就當作做功德,這是我們的回饋……」

阿爸所謂的「他們」,正是撿回收的人們,拾荒者。有些拾荒者曾經風光,黃老闆就碰過經商失敗的大老闆來撿回收,拾荒者們有各自不同的過去,此刻面臨的難題卻有頗多共通,最大的共通便是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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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6-資源回收(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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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還能動,就能撿回收換錢」,於是近乎失明的、手腳不方便的、中風的、年老無依的都來到此地。示意圖。(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其中一種貧窮的形式,是被孩子壓垮,有阿嬤獨力照顧3個孫子,靠撿回收替孫買參考書。「聰明的人都生1–2個小孩,有些弱勢的人雪上加霜,生3個、5個,還有些是智能障礙的夫妻,生的小孩也有智能障礙,這種事常常發生……我的同學很多不生小孩,但回收的很多都生3–5個。」黃老闆嘆。

更常見的貧窮形式,是年過50後失業,年輕時賺的錢都花完了,加上視力衰退、行動不便、中風,想找工作難上加難;有些人想申請低收入戶,卻被重重門檻卡住:「也有個回收的弱勢,他因為祖先有土地不能申請低收,政府沒幫到他,還雪上加霜……」

社會福利接不住的人們,便在城市裡蒐集被遺棄之物,盼換來一天溫飽。黃老闆把回收廠稱為「弱勢者的銀行」,這份工作的優點在於幾乎不用門檻,「只要你還能動,就能撿回收換錢」,於是近乎失明的、手腳不方便的、中風的、年老無依的都來到此地,黃老闆之所以願意繼續經營回收廠,有很大一部份就是阿爸說的「做功德」,照顧過去曾經幫忙賺錢的弱勢者們。

尊嚴越撿越薄、被嫌棄「一身病菌」:政府不要來找我們麻煩,我就很感謝了

回收廠不問背景、只問你拿來的是什麼,門口價目表最高價的是一公斤400元的熱水器、150元的銅管、80元的青銅,這些東西弱勢者通常撿不到,只能帶著一公斤28元的鋁罐、22元的廢紙、4元的保特瓶,為了1、2元的價差爭執。

從阿公當老闆開始就在資源回收廠打滾長大,黃老闆幾十年來最大的感觸就是:越撿越便宜,尊嚴越來越薄。過去回收廠連鵝毛都收,阿公還會讓小朋友拿回收物來換麥芽糖,但如今上游資源回收收購價格越來越低、種類越來越少,一公斤10多元的日光燈管降到3元,常見的便當盒紙廠也不收了,黃老闆作為小盤過去可月入10萬,現在扣掉工資、地租、車輛損耗,收入只能比上班族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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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6-萬華在地50年資源回收廠經營者黃老闆(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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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闆作為小盤過去可月入10萬,現在扣掉工資、地租、車輛損耗,收入只能比上班族好一點。(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收購價格的銳減也連帶衝擊到拾荒者。「本來大太陽底下走10分鐘能賺,現在要走1、2個小時,他本來工作8小時可以賺300,現在連100都沒有……」黃老闆嘆,常看著拾荒者扛來一堆上游已經不願回收的物品,想起阿爸一句「做功德」,他仍咬牙硬收:「有一些比較弱勢是撿便當盒、餐盒,紙廠現在不回收,我在考慮要收還是不收,想說給他收10塊20塊也是可以,後來想到我老爸說的,就是做功德……」

隨著城市人口越來越密集,回收廠也成了過街老鼠,由於黃老闆的回收廠空間有限、回收項目極多,被開罰單是家常便飯,一張1200起跳,每租一個地方都可能被檢舉。「政府不要來找我們麻煩,我就很感謝了,現在做回收沒有大家想得那麼好賺……」

黃老闆嘆,因為制度不友善,所謂「弱勢者的銀行」真的越開越少、越開離市區越遠。黃老闆雖在住宅區苦撐阿爸所謂的「做功德」,拾荒者也時常面臨不友善的目光,偶爾被地方居民與民代抱怨「干擾生活」,有些人看到阿嬤推不動會幫忙,有些人則是嫌他們髒,「好像他全身都有病菌」。

對於這些投訴,黃老闆只能說:「不要因為不喜歡就把他們攆走、就改變這些人,他們也是我們生活的一部份啊!你只是比他幸運,多讀一點書……」

夾縫求生存:回收能換到錢,就能活下去

對黃老闆而言,做回收就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行業,若是稍微被報導,可能又要被政府單位找麻煩了,如今願意接受採訪,也是因為他頂多做到明年,後年這座祖傳三代「弱勢者的銀行」便將成為被時代吞沒的、諸多閉門熄燈的小型回收廠之一。

有時候因為擔心拾荒者危險,黃老闆不得不扮黑臉,斥責在馬路中央拆開回收物的阿嬤、忙著撿繩子沒注意到怪手的阿伯,恐嚇他們若不聽的話往後都拒收──黃老闆對回收者未必慈眉善目,但他把所有溫柔都藏在對不合格回收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刻裡了,看到紙廠不收的便當盒也收,看到夾雜木頭、衛生紙、混水的也收,只希望能多少照顧到社會。


「回收也是抑制犯罪率發生啊,回收能換到錢就能活下去,若是我沒辦法賺到基本的錢、不用門檻就能做回收,那犯罪率就低,警察也不用做什麼專案……最基本的底線的工作如果都有的話,這個社會、台灣的治安會更安定。


經營50年的「弱勢者銀行」即將走入歷史,黃老闆的回收廠歇業後,賴此維生的人們又將何去何從?在回收廠熄燈前,黃老闆仍過著清早就起床,讓弱勢者能求溫飽的「做功德」日子,時代不斷前進,回收廠而這條讓弱勢者求生的狹縫,或許也只會越來越窄、離他們走得到的地方越來越遠。(推薦閱讀:一件衣服50就算貴、滿地都是新衣!台北省錢秘境揭密,原來我們浪費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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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6-萬華在地50年資源回收廠經營者黃老闆(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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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闆對回收者未必慈眉善目,但他把所有溫柔都藏在對不合格回收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刻裡了。(辛母羊攝影;人生百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