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戀阿馨已經很久了,卻不知該如何向她表白。眼看就要畢業了,沒想到暑假前她來約我跟她一起留下來勤工儉學,就住在我隔壁。

“我的媽呀!這鬼天氣,熱死我了!”正想著,阿馨已經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闖進我的房間,“快給我弄杯涼開水,喉嚨都快冒煙了!”

我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涼開水,又去打了一臉盆水,“你也還沒吃晚飯吧?先洗把臉涼快一下,等會一塊去吃吧,今晚我請客。”

  

她把毛巾往臉盆裡一扔,“快走呀,還愣著幹嘛?我都快餓死了!”

進了餐廳,我就點了幾樣她喜歡吃的海鮮,還特意要了幾罐啤酒。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海鮮?”

  

我笑了笑,打開啤酒倒到杯子裡,舉起杯子對她晃了晃,“心字上邊那兩點,如果說一點代表著忠誠,那麼另一點就代表著體貼。”

“酒還沒喝你就開始說酒話了!”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和我碰了一下杯,“來,祝你天天拿獎金。” 跟她一起吃飯已經不止一次了,卻是頭一回看到她這麼能喝的,看著她的豪放勁,我不由目瞪口呆,以前她不是一直說自己不會喝酒的麼?

  

盡管阿馨喝得舌頭都大了,腦子卻還很清醒,一點機會都沒給我留下,進了小樓便搖搖晃晃地直奔她的小房間。

我也喝多了點,回到房間裡連衣服都沒脫便躺到了床上,剛合上眼睛想眯一會,卻聽到耳邊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嘆息,“曾作來生約,再世情未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誰?”我唬得一骨碌從床上蹦了起來,在黑漆漆的房裡四處張望。

“不用找,你看不到我的。”一個女子幽幽的聲音在飄蕩著,“生死忘情水,風雨奈何橋;痴情無以報,殷勤作青鳥。”

“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我驚恐萬分,忽地感到有人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一聲驚叫還沒來得及出口,眼前一黑沒了知覺。天亮時發現自己睡在地上,好半晌才明白是南柯一夢,伸手一摸,身上早就被冷汗濕透了。

  

房間裡彷彿還彌漫著一股奇特的氣味,依稀想起了夢中的一白衣女子手裡拿著一根紅頭繩,繩子的一頭就勒在阿馨的脖子上,一陣寒氣從腳裡冒起。

  

我立刻沖出房間,想去看看阿馨。在樓梯口遇上了阿馨,她歪著頭朝我看了半天,問我的眼睛怎麼紅得像兔子的眼睛。

“還不是你害的,灌了我那麼多啤酒。”我揉了揉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昨晚睡得還好吧?”

阿馨一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你不會是在夢游吧?昨晚我快十一點了才回來,你早睡得跟豬一樣了,什麼時候跟我喝酒了?”

  

我看著她,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那……那昨晚跟我一起喝酒的又是誰?盡管是大熱天,我頓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借著買東西作由頭,拐彎抹角地想跟弄堂口那位頭發花白的老店主打聽這樓的事,沒想到店主卻直截了當地說:“你們這些學生娃,一點腦子也沒有,怎麼就不想想這樓的租金為啥這麼便宜?”

他還告訴我,五十年代中期,這樓上的302室住著一對年輕夫妻,女的在文藝單位工作,男的是一家國營大廠的技術員。後來那女的被打成了右派,上邊就逼著男的跟她劃清界線,兩人不堪受辱,一起雙雙自殺了,手心裡還寫著“相約來生”幾個字。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302正是阿馨租住的房間!

“前些年這樓上搬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單身女人,就好像是專門來這兒等人似的,經常獨自一個人靠在窗台上看著遠處,自言自語地念著幾句什麼君生我生的詩,沒過多久就病死在302房間裡,之後這樓裡便再也沒人敢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兒的,只覺得整個腦瓜子都被人掏空了似的,一片空白。自從得知鬼樓的事,我便想從這兒搬出去,阿馨卻說什麼也不肯走。我怕嚇著她,不敢把她房間鬧鬼的事挑明了說,又拗不過她,只好咬著牙關陪她留了下來,只是每天她一到家,除了睡覺之外便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還是經常在似醒似夢之間聽到一個年輕女子的吟詩聲,奇怪的是我好像並不感到害怕了,反而生出一種挺親近的感覺,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叫我泉哥,還跟我說一些什麼前塵後世之類的話。

  

而阿馨倒好像沒有受過什麼騷擾,每天夜裡一上床就睡得很沉,先前不太愛說話的她,也慢慢地變得活潑開朗了許多。這天是周六,天黑透了阿馨才回來,一進門就嚷嚷著要到樓裡的公用浴室去洗澡。

不想沒過一會,便聽到她的尖叫聲,我急忙沖了出去撲到浴室前邊,飛起一腳踹開了門,阿馨光著身子站在鏡子前邊,雙手死死地抱著頭,渾身就跟篩糠似地抖個不停。

  

我朝鏡子瞥了一眼,剎那間也被驚得魂飛魄散——鏡子裡的阿馨,動作跟鏡子前的阿馨完全一樣,方向卻是相反的!

我來不及多想,立即扯過一條浴巾將她包了起來,抱起她便飛一般地跑回房間,將她放到了床上,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地平靜下來,蜷縮在我的懷裡睡著了。

  

夜深了,我還是毫無睡意,忽地耳邊又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我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不料一抬眼卻發現床邊竟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留著披肩發的年輕女子,兩眼閃著淚光在看著我,我嚇了一跳,“你是誰?”

  

“噓!小點聲,別吵醒她。”她把一個指頭豎到了唇邊,低聲地說,“今天……整整五十年了……泉哥,還曾記得我們那來生之約嗎?”

我明白了,她就是那個在我夢裡吟詩的女子,“泉哥是誰?什麼來生之約?”

“唉,忘了,全忘了……”她嘆了一口氣,淒然地笑了笑,說,“忘了也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心裡忽地一動,問她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生死忘情水,風雨奈何橋;痴情無以報,殷勤作青鳥。”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深深地注視著我,起身緩緩地往後退去,漸漸地消失在了半空中,只有她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著,“泉哥,我該走了,好好珍惜你的身邊人,她是個好女孩,永別了……”

這是個痴情而又執著的女子!我雖然還是不大明白她說的泉哥到底是誰,眼睛卻不知不覺地模糊了。

阿馨動了一下,忽地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在了我的胸前。

“你好點了嗎?”我借著窗戶透進來的晨光看著她。

她依偎在我的胸前,說,“沒事了,只是剛才我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夢到一個白衣女子拉著我的手說,好妹妹,別害怕,我把他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愛他,珍惜他……”

“也許,這不只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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